抗战老兵追忆70年前一场战斗却“查无此事” 亲历那场残酷的战斗，他要为牺牲的战友作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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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报记者武艺群姚一铭/文杨毅/图

本该安享晚年的耄耋老人为何寝食难安四处奔走？人生暮年的他为何反复讲述着一个心愿？那场激烈的战斗是历史的遗漏还是记忆的错位？

一段尘封的往事、鲜为人知的历史、80多个牺牲的战友…… “难道那么多死难的战友就这样被湮没在历史的洪流里？”峥嵘岁月里那场惨烈而荣耀的战斗时刻萦绕在90岁抗战老兵黄懋的脑海中，无法忘怀。他每每想起这些便寝食难安，热泪盈眶，“我要为历史作证！为70多年前发生在山沟沟里的那场战斗中牺牲的战友们作证！”近日，年迈的黄懋来到报社向记者诉说了他的心声。

离休前，黄懋担任市林业局党委书记、局长，根据市林业局提供的人事档案，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中，黄懋历任战士、文书、干事、队长、连队正、副指导员、营副教导员……转业后历任河北省海滨林管局局长、秦皇岛市林业局党委书记、局长等职。2012年8月，黄懋在遗体捐赠志愿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往事再上心头

人老了总会顾念往事，黄懋头脑中的那段历史如长河中沉淀了许久的黄沙翻涌而上，他的生活再难以如往日一般平静。除了心愿，他的心里还能容得下的就剩下他在2003年到2009年写下的名为《难忘的岁月》的回忆录了，生动的文字夹带着心理描写，讲述着他儿时的苦难经历和参军抗战的历史。

“1942年是抗日战争最艰苦的一年。日本鬼子在河北展开了第五次强化治安运动，调集了‘天字治安军’对广大农村进行大规模围攻、清乡、扫荡。这年10月初，我所在的蓟、宝、三（蓟县、宝坻、三河）第二大队在队长白玉堂、指导员于贯一的带领下一直在蓟县境内活动。11月初‘天字治安军’浩浩荡荡逼近我驻地，我们在转移前欲挫敌军狂妄锐气，与敌人交战，待敌人正面围剿大军进入我们的埋伏圈时打击敌人，但很快遭到敌人的还击。我们通过水路向北山转移，途中在泃水村过夜，第二天向北山转移的过程中被敌人发现，遭到敌人的机枪扫射，最终全队100多名战士，只剩下32人，牺牲了80多人。”

纪念抗战胜利70周年以来，政府与民间各界人士以多种形式祭奠英烈、慰问老兵。国家对抗战老兵的高度关注，让黄懋再一次回忆起自己的抗战经历，追念蓟、宝、三第二大队战斗中牺牲的那些战友，可是蓟县当地的档案中并没有关于那支抗战队伍和牺牲战友的记录。得知这个消息，他无法再沉默下去。“华年疆场拼生死，幸存今日缅殉哥。”英勇牺牲的战友怎能被埋没被忘记？黄懋无法容忍牺牲的战友们被无声无息地遗失在历史的长河中，无法容忍那段抗战事迹被埋没在历史的记忆中，即便它只是狂风巨浪般的历史中一个不起眼的波澜。

历史等待见证

在战火和硝烟中浴血奋战的往事如一幕幕电视剧情在黄懋的头脑中回放，但是他和那段历史相关的人早已失去了联系，所有的线索似乎只能从他的追述和那本回忆录中找起。黄懋1926年出生在河北遵化县小安平村的贫苦农民家庭，7岁时，给地主家打长工的父亲摔伤离世，后母亲改嫁，丧父离母的黄懋跟随老叔黄春林生活，参加农活劳动，跟私塾先生学习，上洋学堂……老叔作为抗日工作人员对黄懋的影响很大，黄懋13岁立志参加八路军。蓟、宝、三第二大队是他参加八路军的起点。

“老叔第一次送我参军是在1939年秋末的一个夜晚，我们顺着小道过河沟穿过唐石公路直奔姚各庄村，没有打听直接走进堡垒户，这里是刁抗区长、葛助理常来常往之地。我们扑了空。“据黄懋讲述，1940年3月，老叔又他带走过唐石公路，走过出头岑村直奔中峪村，在一家堡垒户找到了刁抗区长，他却因为年龄小没能成功参军。1941年，他家乡一带来了十二团扩军组，老叔带他到三屯村找到扩军组，在那里遇到张立岩和张鸿春两个熟人，但是后来部队来官场村时，他又因为年小没有被接收。

“1942年5月8日，蓟、宝、三第二大队侦查员李久森经过我村，老叔派我给他带路，接触的过程中，李久森答应带我去当八路军，参加蓟、宝、三第二大队。”在寻找大部队的途中，黄懋和李久森在蓟县东南一个大村庄的李大爷家住下（黄懋说，现在这一带都变成了于桥水库区），不料第二天被敌人包围。李久森为了保护他，让他充当李大爷的儿子，自己在与敌人的抗争中英勇就义。

李久森牺牲后，黄懋独自奔太河洼一带去找蓟、宝、三第二大队，一路上磕磕绊绊，在小庙中过夜，又得到了同姓人家的帮助，后在一位老大爷的带领下找到了蓟、宝、三第二大队。“为了向老大爷证明我到了部队，指导员随手翻开笔记本，在一张空白页上写到：今收到小黄同志一人无物。蓟、宝、三第二大队指导员于贯一，1942年5月13日。“后来，指导员亲自把黄懋交给一排三班，班长朱玉文、副班长王德新带领全班鼓掌欢迎他，团结友爱的气氛让他深深感受到了革命大家庭的温暖。

“蓟、宝、三抗日大队下有三个大队和一个大队部，是河北蓟县盘山脚下仅有的一支地方抗日武装力量。大队长是纪光，政委是曾乃。我所在的蓟、宝、三第二大队在蓟县太河洼一带打游击，这个大队基本都是蓟县周边的人吃住在老百姓家里。“黄懋说，这支队伍在队长白玉堂、指导员于贯一的带领下在蓟县北部深山里的太平沟练兵；1942年8月在蓟县东南的抗鼓楼村集结，到丰润县至玉田县的公路北侧的小梁山上伏击敌人，英勇作战，缴获大批物资，还担任给主力部队送军鞋的任务，对开辟和巩固抗日根据地立下了汗马功劳。

1942年11月，与‘天字治安军’的遭遇战之后，蓟、宝、三第二大队剩下的30多人编进冀东主力部队十二团。后来，黄懋又经历十二团到十三团再到十四军分区第五区队的整编，他所在的第五区队一连在连长郭子连、指导员吴治亚的率领下坚守在蓟县、三河、兴隆、平谷、密云一带的广大农村……

黄懋的回忆录记录了他一生的经历，如今，他记忆中参军之初的那场刻骨铭心的遭遇战和众多战友的牺牲如被吹皱的春水，在心灵深处荡开涟漪。“让牺牲的英雄们接受缅怀，让那段历史载入史册。”这个强烈的愿望推动着黄懋四处奔走，他迫不及待地想去天津蓟县作见证人，尽管家人都担心他远程路途上的安危，劝他等一等，等明年开春时再去，可他听了总是气急地说：“我等不了了，说不定明年我就不在了。”话语中的担忧让人没办法违抗他的意愿，或许他意识到如果自己走了，那段历史就真的再没有见证人了。

英雄该被缅怀

“风雨沧桑六十春，金戈铁马神舟拼。血汗溅洒酷疆场，革命往事警后人。”黄懋深知历史和先烈被载入史册的意义就在于激励后人奋发拼搏，牺牲的英雄该被缅怀。

11月24日上午8点多，黄懋在家人和市园林局工作人员的陪伴下启程赶赴天津蓟县，他终于如愿踏上了完成心愿的旅程。3个小时，239公里路，到达天津蓟县时已经是中午11点，老人先后去了县政府、县委、老干部局，但不是被拒绝就是被告知不在其业务范围内。直到下午3点，事情没有丝毫进展，一行人都感受到了老人内心的焦急。最后，黄懋来到蓟县信访办，他向信访办负责人和党史研究室的负责人讲述了那段历史。党史研究室负责人让他回家之后将蓟、宝、三第二大队的情况整理成文字材料，和他的回忆录一并寄给蓟县党史研究室，党史研究室会对他讲述的历史进行考证，如果得到证实，将对历史进行补充，如果得不到证实，老人的回忆录和文字材料也会被留存。

在夜幕降临之前，黄懋踏上了返程的路途。经过一天的奔波，疲惫显现在他满是皱纹的脸上，但他的心总算能够平静下来。

回到家后，黄懋的状态明显好了很多，但是为了尽快给蓟县党史部门提供材料，每天早上起床到晚上深夜，他一刻也不愿歇息，写材料甚至到深夜12点。因写字手颤，他担心接收材料的人看不懂写的内容，就让保姆刘阿姨重新用清晰工整的字迹抄写一遍，刘阿姨抄完后他再修改，然后再抄写。经过两次反复，黄懋关于蓟、宝、三第二大队的记忆最终写成了50多页稿纸的材料。

12月8日，他亲自到邮局，将《难忘的岁月》和自己写的材料寄往天津蓟县县委党史研究室。“这回没啥事了。”老人终于放下心来。黄懋参加那场战斗时只有16岁，多数战友的年龄都比他大，他不知道还有没有和他一样幸存下来能够见证那段历史的人，或者有革命后人能够为这段历史佐证。如今做完这些，对于他来说，总算可以告慰那些牺牲的战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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